嬌妻手札深情有疑
「是我當年糊塗。」顧一岱端起手邊的茶想喝一口, 可是端起來後才發覺雙手竟是顫抖的, 復又放下, 「有一日我吃多了酒, 錯把陳阿若當成……當成了溫顏。事後, 她要我收她為妾, 但是那時候我一門心思地想要與如意和離, 又豈會在那時收她的丫鬟為妾,況且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她丫鬟苟且,傳出去也不好聽, 因此我威脅陳阿若忘掉此事,並準備給她找個平頭漢嫁了。」
「然而,此時便出了如意流產之事, 我就把她的事完全拋諸腦後了。」顧一岱憶及當年, 一切的事情開始清晰起來,「後來如意提起陳阿若在外地的遠房表哥來京辦事, 向她求娶陳阿若, 我聽了自是大喜, 趕緊同意了這樁婚事。陳阿若嫁走之前多次偷偷來找我, 我怕被人撞見起疑, 次次不見。最後她嫁走前夕, 曾闖到我面前,向我哭訴,說她做了錯事, 嫁出去必死無疑, 求我顧念情分救她一命。然而我看到如意來了,怕醜事暴露,便命人將陳阿若拖下去了。」
此時的顧一岱雙目已泛紅,失卻了往日的威嚴,顯出了幾分頹然。當年那樁關於自己的醜事,已不必也不能再瞞下去。
「過了一陣子,我偶然想起陳阿若說過她嫁出去『必死無疑』,便派了人去探聽她的近況,這才知道她果真死了。她表哥稱她嫁去後便生了重病,藥石無靈幾天就去了。我命人一細查,原來那個所謂的遠方表哥也是偽造的身份。前後一聯繫,便幾乎可以斷定,是如意設了這個局害死了陳阿若。那時候我以為是因為她知道了我與陳阿若苟且的緣故才下此毒手,我心中對她實在有愧,又兼她才流胎不久,正是虛弱之時,我又怎忍心因為一個婢女處罰她。因此這事我便放在腦後了。」
顧一岱停了下來,靜默了一瞬,才下了結論:「現在想來,如意會對從小陪她長大的貼身丫鬟這般狠心,必定不只是因為陳阿若背著她與我苟且的緣故。一定是因為害死她腹中胎兒的人是陳阿若,她才會下狠手為子報仇。一切都是陳阿若這個賤人從中作梗,她害死了如意的孩子,還嫁禍給了溫顏。如意與溫顏都是無辜的。」
正廳里一時寂然無聲。
這樁風流債,便是顧老夫人也不知道的,因此眾人還處在震驚之中,回不過神。
不過,若果真如此,那麼陳阿若用一石二鳥之計,墮殺展如意腹中孩子,妄圖使她失去挽留顧一岱的最後籌碼,同時嫁禍給溫顏,讓溫顏成為毒婦而徹底失寵,以謀自己伺機上位,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何況,袁嬤嬤還親眼見到她揣著有類似麝香粉的紙包。
一切好似真相大白。
連顧時初和顧時明都不說話了。
娘親終於「沉冤昭雪」,顧時歡卻冷笑出聲:「直到現在,還在偏袒嗎?」
她並非不信顧一岱所言,時至今日他也沒必要說謊了。只不過他和袁嬤嬤兩人都只看到了當年之事的一部分,拼湊起來終究無法斷定流胎之事到底是展如意與陳阿若合謀還是陳阿若一人所為。
——陳阿若奉展如意命令找來麝香粉助其流胎,而後被展如意殺人滅口,也是有可能的。
真相如何,終究是懸案了。
她便姑且相信,最初的源頭都在陳阿若,展如意並沒有故意墮殺自己的孩子。
那麼,展如意便真正無辜了嗎?
顧時歡朝著顧一岱諷刺地笑了起來:「便是依你所言,展如意對陳阿若下藥一事毫不知情,那麼袁嬤嬤前去替我娘訴冤時,她為何一口咬定我娘就是毒婦?到底是太信任自己的婢女,還是順勢而為?」
她見顧一岱驀然蹙起的眉頭,心裡泛起一股說不出來的噁心:「我暫且相信她是太過相信自己的婢女了,那麼在她知道真相為子報仇後,為何……為何不給我娘翻案?」
「展如意明明有無數次說出真相,給我娘洗刷冤屈的機會,可是她仍舊放任眾人冤枉我娘,看著我娘擔著罵名含冤死去……或許,在聽到你們罵我娘是毒婦的時候,她心裡是極暢快的吧!」顧時歡再笑不出來,她已經落淚了,「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徹頭徹尾無辜的人,是我娘!」
這樣的道理顧一岱又豈會不懂,但是在他的言辭之間,卻刻意隱去了這點,方才那沉痛的模樣,都顯得那般虛偽。
多可笑啊,當初他還為了她娘差點與展如意和離,如今,在意識到她娘無辜含冤多年的時候,他卻在絞盡腦汁保全展如意的顏面。
他真的如顧老夫人、袁嬤嬤她們所說,曾經愛過她娘嗎?
這愛,未免太輕太廉價了……
在當初對她娘不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經被他親自摧毀了。
哪怕尚餘一絲情分,也在後來的日子裡消散無蹤了……
最後,他看重的、保護的,終究是展如意,而被誣陷的她的娘親,卻連一句抱歉都沒有。
「你們難道不應該向我娘道歉嗎?」顧時歡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換來的卻是滿室沉默。
顧時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顧時明趕緊拉住她,卻被她一把甩脫。
她狂笑道:「道歉?為什麼向你娘道歉?我娘還失去了她的孩子,誰向我娘道歉?!」
顧時歡反問:「她的婢女害死了她的孩子,與我娘何干?她要討道歉,去地府里跟陳阿若討去!倒是你們,冤枉了我娘這麼多年,難道不應該說一句『抱歉』嗎?」
顧時初被質問得啞口無言,她嗤了一聲,卻高傲地將臉撇去一邊,擺明了不會道歉。
顧一岱眯起了眼睛,顧老夫人悄聲嘆息,顧時明抿嘴沉默。
沒有一個人說話。
恰此時,僕從在外通稟:「老爺,六皇子殿下來了!」
「六皇子」這三個字,像一束光似的驀地投入顧時歡的心底。她無法再待下去了,顧府本來就不值得留戀,她該回自己該去的地方才是。
「噁心。」她留下兩個字,不等眾人再說什麼,便扶著袁嬤嬤轉身離去。
出來時,迎面遇上正往裡走的沈雲琛。
沈雲琛一臉焦急,身上還是朝服,應是聽楚伯說她來了顧府,擔心她吃虧受委屈,忙趕了過來。
「阿琛……」她投入他的懷中。
在那個正廳里,光是聽他們說起當年的事,她已替她娘親感到委屈至極,何況是她娘親本人,當時該何等難過。
可是她娘親卻從不向她訴說這些委屈。
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娘親雖然不受寵愛,卻不自怨自艾,原則性的問題對她很嚴厲,但是其餘時候,又對她很溫柔。她想要什麼、想學什麼,娘親也總是想盡辦法滿足她。
對她娘親而言,她的成長比自己的委屈、怨懟更重要。
而如今真相大白了,她卻連一句抱歉都沒有為她娘親討回來。
他們是何等的高傲啊!他們憑什麼這般高傲啊?!
她娘親在她小時候就教育她,犯了錯就要認,認了錯就要改,他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
他們冤枉別人多年,沒有一絲悔改嗎?
她現在覺得,顧府像一個蒙著黑紗的大棺材,棺材裡面淨是些腐朽、惡臭的味道。
她覺得她快要被這股味道吞沒了,沈雲琛就來救她了。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