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臣1 初會

    落日熔金,湖光瀲灩,水上密布的樓船都沐浴在橙色暮光中。

    「說好了,若是和上次那些一般的!我可是一樣要打發走的哈!」

    許蓴穿著件杏色圓領袍,慢悠悠搖著扇子,眉目張揚,花船一側橘紅色的晚霞照過來,映得他臉上肌膚如通透羊脂軟玉。

    許小公爺天生一雙貓兒眼,眼大睛黃,睫長而密,眸色在暮色下仿似琥珀,與他同行的柳升心裡微微一晃神,被他那夕陽下襯得分外璀璨晶亮的眼眸給懾了懾心神。心裡不由暗忖,到底誰占了便宜還真不好說,花柳行當中,若是有些名氣的姑娘們,遇上第一次長得又好的童男子,那是反過來還要給些彩頭的……

    許蓴轉頭看他正發呆,皺了眉頭攏起扇子拍了下他肩膀:「幹嘛呢?該不會還真的是上次那一群油頭粉面的吧!」

    柳升這才回過神來接上話頭:「我的小公爺!要說還有誰比你更挑剔更難伺候呢!那些全都是南風院最好的了,你看不上,然後我把戲園子裡一等一的武生也給你挑了,你還是看不上,您說說!」

    「半年前就開始為你相看,你說要好看的,給你選了南風院最好的清官兒,能詩善畫,結果你嫌人家脂粉氣濃,嬌滴滴,像女娘。還嫌人家年齡太小太任性不想哄;好吧不要太小的脾氣不好哄,那就給你挑了幾個戲園最好的武生,年長些都二十多,善解人意又體貼會照顧人,你又嫌棄人家沒氣節太卑微,不是說這個孔武有力油頭粉面,就是說伺候得不好……」

    「有些我看著一等一完美了,你看一眼就不要,你說說,小公爺,今兒這一個若是還不能,那我可也是黔驢技窮了!」

    許蓴道:「不合眼緣啊。」他嘀咕著,微微有些心虛,但卻又堅定初心,這可是第一次!必得完美無缺!

    柳升道:「放心吧,我覺得這次肯定能成。」

    許蓴將信將疑:「就你說的那什麼四公子之一?不是那種面若敷粉貌如好女的吧,前朝可愛吹捧這種什麼貌若潘安態如西子的……」

    柳升道:「賀蘭將軍聽說過嗎?武將世家,觸怒了太后娘家,全家抄家流放,成年男丁全斬了。這一位賀蘭公子當時未滿十二歲,據說是被仇家刻意折辱,硬是逼著將他充入教坊入了賤籍,命他做了男倌。後來太后失勢,他年歲也大了,開了家南風院,極少接客了,這要不是你非要挑個年長溫柔體貼有經驗的,我砸了大價錢,才請了他出來陪公爺。」

    許蓴道:「多少歲?」

    柳升道:「二十八,但身材和相貌都極好的,再說你也喜歡年長的不是?我見過他蹴鞠,騎射,非常精彩,那叫一個氣宇軒昂,又是能武能文,寫得一手好字,氣度高華,才華橫溢,正是君子如玉,翩翩濁世一佳公子!可惜命運多舛,無端被折辱。」

    許蓴有些惻然,然而卻又奇怪:「如今太后不是都稱病在宮中,丁家已倒了,他還不能脫了賤籍嗎?」

    柳升搖頭:「這世上,大多錦上添花的多,賀蘭全家抄斬,昔日聽說連軍中的故舊同黨都一起問罪了。如今哪裡還會有人去幫他,太后娘家雖然倒了,太后可是當今聖上的親母親。無端端誰會去替他翻案——再說了,人已陷在風流行當著許多年了,哪裡還洗得乾淨。」

    許蓴想了下:「怪可憐的,要不我給京兆府遞個帖子,替他脫籍吧,至於今晚,就算了。這種事情,總要兩廂情願,他既一開始就不是此道中人,何必勉強。」

    柳升怪叫了聲:「我的少爺啊,你這犯什麼慈悲心啊,你這是想要找個有經驗的試一試,又不是要長長久久。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找到這麼個合適的,再說人家要是不願意就不會應了……」

    柳升忽然想起什麼,看他臉色:「我說,你該不會是怕吧,不然每次給你找什麼人,你都能挑出個不合適來,你這都快能趕上選妃了!」

    許蓴:「……」


    他面紅耳赤道:「看你嘴上胡沁什麼?我怕?我會怕?你等著!」

    柳升看出他色厲內荏來,嘿嘿笑著:「罷了,這一個你若還看不上,我絕不再薦了,你只管等著你那天降緣分吧。」

    他和柳升進了花船上的客廳里,幾個唇紅齒白的青衣童兒上來給他們倒茶:「兩位少爺請稍等,我們家公子臨時有位貴客要陪,因著事出突然,還請兩位公子且坐坐,他換件衣服就來。」

    柳升悄悄對許蓴耳語:「但凡有些身價的,都喜歡吊吊胃口拿拿架子,不妨事的,這位賀蘭公子,是真的值得。」

    船上花廳敞軒都開著窗,能一眼看到外邊淼淼河水。正是九月的天氣,秋高氣爽,外邊帶著河水氣息的風緩緩吹進來,暮色已深,淮水之上,風裡隱隱傳來絲竹聲和笑語聲。

    這是金粉河上最負盛名的銷金地,風流旖旎,艷名遠揚。

    許蓴悶悶倒了杯茶,柳升看他面色興致不太高,問道:「今兒又是怎麼了?家裡人不許你出來?」

    許蓴道:「哪能呢,我爹才懶得管我,你還不知道麼,前兒又納了一個美妾在家,還修了個園子,天天在園子裡吃喝玩樂呢。家裡烏煙瘴氣的,祖母也不管他,回家就心煩,還不如在外邊自在。」

    柳升道:「國公爺真是……你家這庶子庶女一堆一堆和養豬似的,你也不擔心。」

    許蓴並不想深談:「擔心什麼,庶子又不能承爵,他越是這樣名聲在外,越不會有貴女進府,都是些卑賤出身的妾室,半奴半仆的。」

    柳升搖頭:「別的不說,你那個庶兄,早早中了舉,還才名在外的,明年春闈,你就不怕他一舉得官?」

    許蓴道:「他生母是祖母的丫鬟,又早就沒了,本來就沒有承爵的希望,能考科舉,也是一條出路。」

    柳升嘆道:「罷了,知道令堂心善寬和,但有時候這賢名,不如實在的,也罷了。」

    許蓴心裡不知為何,卻有些憋悶,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花船漂在水上,十里金粉河,絲竹聲波光倒映著無數的燈光,紙醉金迷。

    許蓴看到遠處夕陽已漸漸落下去了,卻仍然露出一點點橙紅色的光,抬頭看了下樓船上更高處,似乎風景更好一些,正有些氣悶,便沿著樓船的樓梯往上走了幾步。

    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被人攔住了:「客人請留步。」

    許蓴一怔抬頭,一眼便看到了樓船最上方的欄杆上,一個高挑修長披著鶴氅的青年公子聽到了聲音也剛剛轉頭看過來,四目相對,許蓴忽然愣住了。

    許蓴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雙看盡千帆的眼睛,靜如冰湖,深如寒潭,寂如飛灰……夕陽之下,那個男子神容寥落,冷漠、厭倦,然而卻無遮那一身的清華高貴。

    許蓴想起小時候回鄉,江心沙洲上落滿了雪,有飛倦的白鷺,煢煢孑立,漠漠江湖,長風吹過寂寂寒洲,美得驚心動魄。

    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許蓴只感覺到自己的心仿佛被鳥爪按了一下,飛鴻泥爪,卻刻骨銘心。他聽到了自己的心在急速的跳動著,想起柳升剛才介紹的,忍不住開口詢問:「賀蘭公子?」

    護衛上來攔他,這護衛甚是高大,但許蓴卻不由自主看著那個青年公子,許是他眼裡的渴慕之情太過明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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