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止戈第一章 年輕人

    延平十年二月,始入驚蟄,春寒料峭。

    西陽縣最北邊有個不足百戶的破落小村子,此時方才破曉,便見一位身材清瘦的年輕人正挑起兩擔水,打算從河邊往村子裡走去。

    河浜頭蹲著幾位衣著樸素的婦人,身旁均擱著木盆,擼起袖管後皆是通紅的手,正在搓洗著衣服。鄉下女人大多沒見過世面,更不知三從四德五經六藝,浣洗貼身衣物時自然也從不避諱一旁路過的大老爺們。只不過每次瞧見了這個讀過些書的年輕人,總要肆無忌憚地調笑幾句,然後再等著看這個小子紅著臉匆忙逃離的狼狽情形。

    今日也不例外,年輕人身後又傳來了何嬸那獨有的嘹亮嗓門:「小饅頭!今晚上我家吃麵去,虎子他爹托你寫封信,聽到了沒!」

    本名叫徐墨瀾而非小饅頭的年輕人微微慢下腳步,頭也不回道:「知道了。」話剛說完,身後便傳來了一陣爽朗不輸男子的笑聲,徐墨瀾苦笑搖頭,顛了顛肩上扁擔,快步走開。

    西陽縣位於淮南道揚州廣陵郡,離繁華的江南水鄉並不遠,不知是不是隔了一條廣陵江的緣故,廣陵這仍可以說是天寒地凍,年年都是春雨貴如油,農忙也要比南方來得更晚些。

    一步晚步步晚,縣裡富賈多數去南方購置新鮮大米,這裡的農戶收入便愈發微薄,好在也正是因此,附近幾個村子的地皮能留在老百姓自己手裡,不圖發家致富,至少能保證自己溫飽不是?

    徐墨瀾踩著硬邦邦的土地回到自家小院,將一桶水倒入大缸,拎起另一桶,舀著水開始打掃雞舍。忙活了小半個時辰,天色已經大亮,便將昨晚焐在灶膛的紅薯拿出來,撕開表皮後仍有絲絲熱氣冒出來。端出一張自製的簡陋竹椅,將一直系在腰間的長袍下擺放下,拿出一本早已翻閱至頁腳蜷曲的《便宜十六策》放在膝頭,就這麼一邊啃紅薯一邊翻書。自七年前開始,他便幾乎每日早晨都會重複這些事,不覺半點乏味。

    若是有識貨的瞧見了他這副架勢,只怕真會笑出聲來,尚未過童試的寒門晚生,竟然也敢看《十六策》這類兵法著作,能看得懂?何況徐墨瀾翻書又奇快,加上一身顯然常年搓洗而已經掉色嚴重的麻衫長袍,確實瞧著像是個腹中沒有幾兩墨水的讀書人。

    徐墨瀾可能是習以為常,恐怕也只有他那過世的娘親才會將這個兒子視作驕傲,誰家少年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誰家少年可在十歲之前讀遍四書五經?更有誰家兒子能在歲時就能說出「哀哀娘親,生我劬勞」這番話?

    十幾年前孤兒寡母背井離鄉來到這個村子後,徐墨瀾不哭不鬧,聽娘親的話,只管讀書。平陽一統江山後,崇文抑武成了大勢所趨,大世道算是太平了,讀書種子也就有了盼頭。

    那時的他自然不清楚為何娘親哪來這麼多銀兩,竟然能夠給他時不時添上一本新書看看,現在的他有些眉目了,但卻刻意地從不去想。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村子被當地人叫做「北角疙瘩」,是鄉里戶長都懶得來搜刮油水的小地方,一般人家別說買書看,筆墨都用不上,更別提都不識字了。

    書籍的開銷不貴,卻也不便宜,一本薄薄的《春秋》便要二十文銅錢,換成五花肉那就是實打實的三斤多。就按他現在來說,每日午時後去縣裡替主簿謄抄賬簿,也不過五文每千字,剋扣完墨錢就剩下了兩文。

    好在他寫字點畫清圓、形疏而氣緊,連綿迴繞之下速度不慢,一天下來也能抄寫萬餘字,更是讓藉此被西陽縣令誇了幾句的主簿大人也對他熱情了幾分。


    半個月後便要童試,徐墨瀾可看不出半點應考學子該有的忐忑,照例收拾完屋子後,便往村口走去。今日他手裡多拿了一支筆,是昨天回來前在縣城錦墨軒買來的精製羊毫,毛質柔和齊整筆挺,筆桿更是不易生蛀的蜀南箭竹,賣一兩紋銀的價格不是沒道理。

    曹主簿的兒子正月後就已經五周歲了,雖然不算多聰穎,好歹說話已經比較清晰。按理說這個歲數的孩子本該送去縣裡的公辦書院上學,只是不知為何靠讀書走正經路子當上主簿的曹知章對徐墨瀾頗為看重,竟然破天荒提出了要徐墨瀾當他兒子先生的請求。

    徐墨瀾沒有急著表態,而是等到了昨日才開口答應。非他自視甚高或者待價而沽,這個好差事誰不眼饞?不說那些不入流品的閒雜文吏,便是書院裡的那群老秀才們也都摩拳擦掌,委實是怕得罪人,才不敢接下這燙手山芋。

    所以今日特地準備了一支分量不輕的毛筆作為見面禮,一是向曹主簿表達一直以來對自己多有照拂的感謝,二是希望借曹主簿之口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獨自生活了七年之久,徐墨瀾可不是那些讀書讀成一根筋的酸臭腐儒,這點人情世故還是很熟稔的。

    俗話說得好,十年清知縣,萬兩雪花銀。曹知章作為登記在案的正九品朝廷命官,雖說品秩不高,在西陽縣卻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五六年之久,對徐墨瀾的顧慮自然一清二楚。他當然也知道,一兩銀子相對於徐墨瀾平時的收入來說,已是一筆不輕的支出了。

    見這位後生態度謙和,又不是那些不知變通的書呆子,曹知章愈加滿意,笑著摟過他的肩膀道:「徐先生這就見外了,既然以後成了犬子的老師,你我也算同為長輩。這次春試後再取得秀才身份,功名加身指日可待啊。」好話不用說盡,自有餘味可細細品嘗。

    徐墨瀾輕輕點了點頭,誠摯微笑道:「那就借曹大人吉言了。」

    曹知章笑著擺擺手道:「客氣話就別說了,我還有公務在身,不便多陪,徐先生自便即可。今日往後,先生辦公至申時,餘下一個時辰教導犬子便可,如何?」徐墨瀾笑著應承下來,目送曹知章離去。

    或許是曹知章事先打過了招呼,今日在縣府碰到之人臉上的笑容都要比往日更加真誠了幾分。徐墨瀾熟門熟路地在虛授堂領了空白冊子,與後廚討了一大壺蕎麥茶,照舊是在六科房靠門靠窗的第一張桌子坐下,開始了今日的滕文工作。

    六科房內的幾位文書屬於不入流的小吏,被縣令大人花銀子招來處理些文案活計,最小的也將近而立年紀,都已娶妻生子。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往年鄉試落地的秀才,能靠筆桿子輕輕鬆鬆掙銀子,每個月還能有餘錢喝喝花酒打打牙祭,已經很知足了。

    對這個姓徐的年輕後生,幾人覺著還是挺順眼的。關鍵還是這小子知趣,平時難得碰上大家忙不過來的時候,姓徐的總會默不作聲地放下手頭工作來幫忙,這就很有覺悟嘛。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小子每天辛辛苦苦謄文,也不過二三十銅板一日的工錢,幾人也就不去計較他得了給主簿大人公子當先生的那份美差。

    一絲不苟低頭書寫,等抬起頭,發覺已將近申時。徐墨瀾匆忙收起紙筆起身,往事先跟曹大人約好的三堂趕去。

    而此時,往日裡除了鄰里吵架就傳不出半點喧囂的北角疙瘩小村子裡,突然就吵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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